王合成最喜歡向人提及的一組數據是：中國每人少用一張紙巾，將有4萬棵10年生的大樹得以保全；同時還能減少碳排放2190萬噸，增加大約1600萬噸氧氣。

　　當然，這只是王合成設想的理想狀態，現實情況卻是：中國每年消耗440萬噸一次性紙巾，需每年砍伐7400多萬棵10年生的大樹。

　　如果這樣的對比還不足以讓人憂心，我們可以參考另外一組數據：中國森林覆蓋率不足17% ，而按國際標準，一個國家若要維持良好的整體生態功能，森林覆蓋率必須達到30 ％以上。

　　“重拾手帕，少用紙巾，等同于保護森林！”這是王合成在2008年創立“帕客聯盟”（UNION OF HANDKERCHIEFER）、發起“帕客運動”的初衷。他甚至為聯盟想出一句頗為“危言聳聽”的“廣告語”：“不讓世界上最后一棵樹，變成擦眼淚的紙巾。”

　　什么是“帕客”？從字面來理解，它是指使用手帕的人（handkerchiefer）。王合成津津樂道的“帕客”包括以下幾位：

　　美國總統奧巴馬：他當著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2.5萬民眾提到自己的祖母時哽咽了，這時他從衣兜里掏出手帕，輕輕擦著臉。

　　歌唱家帕瓦羅蒂：在演唱會上揮動白手帕幾乎成為帕瓦羅蒂的經典動作，攥著手帕的帕瓦羅蒂在演唱時將藝術精神發揮到極致。

　　美國前總統小布什：在被人提問“隨身攜帶著什么”的時候，布什將兩個口袋翻空，里面只有一條手帕。

　　倘若因此就將這些著名的人物歸入帕客一族，未免過于牽強。但一組真實的數據可以說明帕客運動的波及之廣：帕客聯盟成立四年，目前已有網絡會員超過10萬名，共向公眾發放手帕超過一百萬條，共在杭州、珠海產品手冊設計、廣州、北京、杭州、泰安、洛陽、麗江、信陽等十幾座城市舉辦帕客綠飄帶活動。

　　隨著聯盟這幾年的發展壯大，帕客二字也生長出了更豐富的內涵。王合成對它的定義是：它源于“手帕”但不限于“手帕”，它是為減緩全球氣候變暖而倡導“環保從小事做起”的綠色符號和低碳象征，是日益蓬勃發展的綠色消費與低碳生活群體，是未來綠色和平與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力量。

　　資金的難題

　　帕客運動起源自王合成一次靈光忽閃的發現。

　　當年汶川地震，熱心公益的王合成從日本老電影《幸福的黃手帕》中得到靈感，策劃了“愛心手帕”活動。他自掏腰包印制一批寫著各種口號的黃手帕散發到災區，鼓勵大家恢復信心，重建家園。

　　隨著“愛心手帕”散發完畢，這項“應急性”活動也宣告結束。那年6月末的一個中午，滿頭大汗的王合成一時找不到紙巾擦汗，便隨手拿起桌上一個黃手帕的樣品。就在那一刻，他的腦海中突然電光火石般一閃─手帕不但能擦汗，還可以循環使用。

　　當然，這只是一個常識，但是這一常識給王合成的啟示是：如果以手帕代替當下流行的紙巾，并將“愛心手帕”變成一種持續性活動，自己一直倡導的環保活動便有了載體。于是帕客聯盟應運而生，其正式的稱謂是杭州市帕客低碳生活促進中心。

　　在中國，草根環保NGO常常會受困于資金問題。一個并不極端的例子是，溫州高中生方明和放棄高考，專門從事他在學校期間創辦的綠眼睛環保團體，以19歲的年齡，成為環境領域最年輕的NGO掌門人。他和他的同伴們，曾連續多年住在蒼南縣少年宮一間狹小的屋子里，無論冬夏，在一道隔墻后面用臉盆沖涼洗澡。靠了一家跨國企業的環保獎金的支持，方明和才挺過了和小動物們擠在一起入眠的艱難歲月。

　　資金的缺乏也使得大多草根環保NGO只能進行片斷化、片面化的環保行動，這些活動被人戲謔性地總結為“植樹、觀鳥、揀垃圾”。而且往往是愛鳥日就去觀鳥、植樹節就去種樹、地球日就去揀垃圾，并不具有系統性和持續性。

　　這樣的壓力，王合成也曾遇到。最初，這位帕客運動的發起者和三四位環保志士自掏腰包印制手帕，逢人便發，耗費數萬。這項整整持續了一年的頗帶英雄主義色彩的壯舉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視，反而引來了一位反對者─王合成的妻子。她認為自己都還在為生存而奮斗，不適合長期從事環保公益活動。

　　而王合成自己也漸漸意識到，“要想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不可能靠一兩個人天天走上大街吆喝，這不現實也不管用。”在一位朋友的推薦下，帕客聯盟獲得了騰訊慈善公益基金會的關注。2009年6月，帕客聯盟聯合騰訊慈善公益基金會以及其他環保機構，舉辦“環保手帕創意設計大賽”，還創造性專門設置了“帕客獎”，并提出創辦“中華帕客節”。帕客一詞開始走入越來越多人的視野，產生更廣泛的影響力。

　　至此，帕客聯盟資金困境稍解。

　　找到消費者

　　在大多數人眼中，環保應該是一種犧牲和責任。很多環保組織也樂于宣揚自己的獨立性，他們對政 府和企業的參與避之不及，唯恐因此沖淡了自身的獨立基因。

　　而孟加拉鄉村銀行“窮人的銀行家”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 ）卻認為：商業的方法論、理念，在公益領域發出的光芒異常奪目，而這些往往被一些沒有競爭力的非營組織所忽略。帕客聯盟以往也曾取得過零星的資助，但所獲得的資金只能夠支持某一次活動，境況有點“朝不保夕”。在和騰訊慈善公益基金取得聯系以后，王合成開始探索帕客聯盟的“商業模式”，他將之稱為“造血機制”。

　　探索的結果是，他找到了帕客運動的消費者——他們并非使用手帕的人，而是希望籍由手帕這一載體進行宣傳的企業，甚至是政 府。王合成給帕客聯盟打造的“造血機制”是─由與帕客聯盟簽約的企業出資印制手帕，在手帕上打上企業的LOGO ，在每一次帕客運動中則由帕客聯盟負責向公眾分發。在這里，手帕變成了一種媒體，王合成稱其為“綠媒體”，它傳達環保理念，也擔負宣傳職責。

　　在7月13日中國首屆慈善展覽會上，帕客聯盟的支持機構有24家之多，杭州航空以及華僑城、千色店等杭州人耳熟能詳的名字也赫然在列。連遠在山東泰安的泰山小荷公益事業發展中心也在簽約者之列。

　　龐大的帕客群體是王合成尋求企業支持的底氣。這有些類似于互聯網行業的贏利模式─先聚積起巨大的人氣，然后以此向廣告商要價。不同的只是，帕客聯盟的捐資所得全部用于帕客行動所支持的環保活動。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的模式，但實施起來卻并不容易。帕客聯盟吸引來的多為處于環保行業的企業，慈展會現場簽約的企業也多數帶有“環境”或“環保”二字。杭州方正大環境實業有限公司與帕客聯盟有著長期合作，執行董事郭亮是一名資深帕客，甚至已經成了帕客聯盟的“自家人”。但他也坦言：對于帕客的活動，公司只能選擇性地參與，而選擇的標準之一是和公司是否有利益結合點。

　　小荷公益事業發展中心負責人和西梅在接受采訪時稱：她曾挨家游說當地知名企業，而很多企業是以施舍的心態在資助這項活動，因為一次活動所費并不多，規模小的二三千塊足矣。是在看到踴躍的現場之后，一些企業才開始主動解囊。

　　世博會期間，王合成到場親自分發手帕，這讓資助這一活動的杭州市香云莎服飾有限公司，以一種迂回的方式進入了世博會。可見，通過公益，企業本身能夠獲得巨大的社會認可，提升產品的品牌效應和企業形象，從而擴展盈利能力，這也是企業從事公益的驅動力之一。然而，很多人認為環保是一種責任和犧牲，一旦發現企業從中受益，未免會戴上有色的眼鏡。

　　去年6月，杭州萊科公司企業社會責任部負責人陳小健曾懷著取經之心參加珠三角社工大聚會，在聚會上，他有些落寞，因為他很明顯感覺到，有些公益組織依然對企業參與公益很猜疑，很抵觸。

　　但王合成意識到，環保并非一種個人英雄行為，低碳社會也不是單個組織可以完成的工程，而是一個需要多方參與、調動多種資源的系統工程。各種權益機構、關聯機構之間結合各自優勢，才能形成一種全新的模式。為此，王合成還將帕客行動升級為“綠飄帶行動”。帕客一詞尚帶有狹隘的群體觀念，但“綠飄帶”卻可以屬于大家。

　　消費者還包括政 府，帕客聯盟的很多活動中，都能看到政 府的身影。杭州是“帕客”概念的發源地和“帕客一族”的聚居地，杭州觀瀾街道辦也正在成為帕客運動的試點街道。王合成同時也擔任杭州市環境科學協會秘書長，他的公務員身份也為取得政 府支持提供了些許保障。

　　如清華大學企業品牌設計NGO研究所所長王名所言：政 府官員與NGO領袖的個人魅力和親密關系，是雙方順利開展合作的重要前提，“因為這些人的活動，這個平臺才有了意義。”

　　管理大師彼得·德魯克（(Peter Drucker ）曾寫過一本《非營利組織的管理》，專門探討非營利機構的管理挑戰與契機問題。在德魯克看來，對非營利組織而言，除自身必須具備良好的動機外，明確的使命、清晰的目標、正確的策略和卓有成效的管理方式都為非營利組織的持續發展提供了保證。此外，尤為重要的是，非營利性組織的成功與否不只一條評價標準，而是有一系列的標準，身為管理者，必須學會協調平衡和統籌兼顧。

　　打造公信力

　　王合成構想中的“模式”正在日臻成熟，未來還會有效果評估報告提供給企業。他甚至設想，當越來越多的企業涌來為帕客運動提供資助時，聯盟會考慮挑選企業的標準。但同時，他也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質疑：帕客運動最終是否會淪為企業宣傳的工具？

　　由于資金來源的限制，很多NGO在項目設計時不得不偏向契合資助方的心理需求。王合成認為，帕客聯盟的模式是找到了聯盟與資助者雙方利益的結合點─前者獲得資金進行環保活動，后者收獲在各種場合亮相的機會。郭亮將此稱為“雙贏”。

　　如在2010 年末舉行的“‘帕客運動’扮綠‘低碳城市’環境教育系列公益行動”中，雙方的合作方式是：帕客聯盟作為手帕設計印制的監制第三方，負責策劃組織環保公益活動，通過綠色通道將手帕免費派送到機關、校園、社區和廠區，讓企業文化小手帕走進千家萬戶；同時帕客聯盟作為績效評估第三方，對環保公益活動進行減碳量化評估并擬頒發具有第三方公信力的綠色低碳證書或牌匾；企業可冠名捐助帕客聯盟UH與西部省區（新 疆、內蒙古、甘肅、青海、西 藏和寧夏等荒漠化較嚴重的6 西部省區）合作共建的碳匯森林項目；“GREEN IS GOLD ”企業低碳轉型發展戰略解決方案第三方咨詢與顧問。

　　隨著帕客運動影響力越來越大，資助的企業也會越來越多，可以預見到將來會不斷有大筆資金注入。那么會否出現有人從中牟利的情況？

　　提出這樣的問題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但如果你讀過這則消息，就知道這樣的擔心并非全無道理——2011年3月，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窮人銀行家”尤努斯被孟加拉國央行罷免了職務。尤努斯創造的改變窮人狀態的小額貸款模式，在印度演變成了資本逐利的放高利貸混亂，完全背離了尤努斯最初的設想。

　　帕客聯盟的手帕一直堅持只送不賣，并堅持“第三方公益監制”的模式。為了提高透明度和公信力，帕客聯盟還聯合杭州市環境科學學會發起成立了杭州首個環保公益行動專項基金─“綠飄帶基金”。該基金將聘請專業的團隊進行規范、高效、透明的運作，今后有望發展為獨立法人基金會。

　　升華

　　帕客聯盟工作人員曾在7月13日慈展會現場分發手帕，公眾踴躍領取，甚至出現了“哄搶”事件。但是這些搶手帕的人，真的就熱心環保嗎？這些手帕是否會“遇人不淑”？

　　對此和西梅的回答是：“這些人中肯定有些不是環保積極分子，有些甚至在平時的生活中很不環保，但是沒關系，這塊手帕肯定不會像它們一樣，遭遇被扔進垃圾箱的命運。”她揚了揚手中厚厚一疊宣傳冊。“他們可能會拿去送人，給小孩當玩具，或者給清潔工擦汗用。但是它肯定會物盡其用。當人們用了手帕以后，就會知道它的好處，我們的工作就算有了意義。”

　　沒有什么驚世駭俗之舉，但卻能潤物細無聲地引起人們內心的悄悄改變。和西梅曾經贈送給當地市委一位女領導一方手帕，在后來的一次偶遇中，她發現這方手帕居然被這位女領導隨身攜帶。對此她感到頗為欣慰。但是僅僅是向公眾發放手帕，對環保的作用能有幾何？雖然王合成一再表示“天下大事必作于細”，但帕客聯盟也在慢海報設計慢升華自己。

　　在首屆慈展會上成立的“綠飄帶”基金將主要履行三個職能，一是支持環保科技行動；二是環境事業的孵化行動；三是“綠領”人才的培養行動。以此破解資源有限、需求無限的現狀，呼吁每個人用自己的微力量為地球的可持續發展而努力。

　　該基金未來還會發展出三個公益“品牌”，一是立足杭州、面向全球的年會，每年舉辦一屆，集聚和分享環保資源；二是“綠飄帶”行動典范獎，每年評選一次，評選有社會影響力的公益典范組織；三是成立全球“綠領之家”，啟動“綠動全球網”，為“綠領”們打造網上社區。

　　卓有成效的慈善和商業行為都是財富的集合器和放大器，而集合和放大財富的機制，就是商業模式。